陆抑非先生的“双合璧”

　　在近现代中国画坛上，陆抑非先生是一位文涵中西、艺冠书画的著名花鸟画家。在他90年的多彩人生中，这两个鲜明的特质集于一身，这是其他画家所没有或者说是难以企及的。

 

　　其一，陆老传统艺术功底扎实，诗书画精湛，加上西方文化元素的滋养，使得他的花鸟画创作兼具传统底蕴与时代气息，此可谓“中西合璧”。陆抑非出生在1908年，他就学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我国正处于“西风东渐”和“西学东输”的历史背景下。1923年9月，他入苏州桃坞中学读高中，接受的是美国校长梅克劳顿教授的严格的“西式”教育，陆老由此打下了扎实的英语基础。据说当时他一口气就能写出长达20页的英文故事，还练就了一口流利的英语，这使他在日后15年在上海美专担任教授期间，能熟练地用英文讲课。显然，陆老早年在上海这座文化码头登陆后，受到了现代西方文化的熏染，在此后长期的艺术生涯里，他孜孜耕耘于中国画坛，但从不拒斥而是善于汲取外来文化的养分。我在陆老家见到他青年时期的旧照，当时他戴着眼镜，穿着西服，一副实足的“洋派”，这与我见过的大多数老画家年轻时穿长衫马褂的传统模样大相径庭。

 

　　上世纪80年代末，我在陆老弟子谢伟强的引荐下拜识了他。记得有一次去陆老家，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广播英语声，我感到十分好奇，轻声走进他的书房兼画室，只见陆先生正靠在藤椅上，眯着眼乐悠悠地听收音机里播放的英语广播呢。当时他已年过80，视力很差，几乎不画画，偶尔凭感觉写写字，但听觉却相当不错，经常收听国内外新闻广播包括英语广播。他还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述解放前在上海给外国人教授花鸟画以及建国后在浙江美院给国外留学生讲课的情景，讲到激动处还不时冒出几句老道的英语来，这使我敬佩不已。像陆老这样具有娴熟英语水平的，在中国画家当中是不多见的。80年代中期，赵无极先生到浙江美院举办现代抽象画展览，陆老欣然前去观看，他对西洋画的色彩甚为赞赏，认为“很美、很靓丽，值得吸收借鉴”，其不足就是“笔墨不及国画”。正是中西文化的滋养与融通，使得陆老的花鸟画熔传统与现代于一炉，不滞不拘，生气灵动，颇具大气开放的“海派”风格。比如他画的牡丹，色泽艳而不俗，毫无匠气，光与色处理得很和谐，构图也很新颖，史称“陆牡丹”；他笔下的鸟，线条不僵不呆，造型鲜活多姿，非常有灵气，被誉为“非翁鸟”。陆老本人也很风趣，言谈中常带有几分幽默，听他叙谈非常轻松有味，这多少也应证了“画如其人”的道理。

 

　　其二，陆抑非的书法与国画完美交融，相得益彰，在国内书画界独树一帜，此可谓“书画合璧”。他以画笔墨熔书法一体，以画入书，犹同吴昌硕先生以书法入画，其画具有金石味道，陆老是反其道而行之，用画之笔墨书写，故其字颇具画味，如枯藤、竹竿、荷叶，婀娜多姿，趣味十足。而他画花卉叶子的勾线则采用了书法的线条，十分优美飘逸。他有句名言：“书法是画出来的好，而画却是写出来的妙。”道出了他对书画同源的真知卓见。陆老书法主要是学宋代的米芾、苏轼尤其是明代的文征明，他潜心研习碑帖，数十年如一日，晚年因眼疾不能画画，但写字一直不辍。其草书得力于孙过庭《书谱》、怀素《自叙》诸帖，书艺日臻圆熟，自成格局，史称“陆草”。纵观陆老一生，他的书法可谓“出神入化”，而他的画已达“信手拈来”的境地，且书与画融为一体，形成了柔中见刚、韧而有劲的自家面貌。

 

　　陆老的书法成就很高，当年沙孟海先生曾高度评价他的书法，认为可与其国画相媲美，并且毫不亚于其中国画的水平。陆老自己也曾说过，“我的书法不逊于画画，将来在中国书法史上会有一席之地”。2007年陆老百年华诞之际，西泠印社出版社精心编辑出版《陆抑非书法集》，全面充分地展示了陆老在我国书法艺术创作方面所取得的显著成就。我一直珍藏着陆老生前为我书写的南宋著名诗人范成大的一首田园诗《春日》条幅，笔力雄健洒脱，如行云流水，颇见精气风骨。尤其是起首句“柳花深巷午鸡声”的“声”字，一笔而下，如飞流瀑布，气贯长虹，极具草书韵味。每次开卷品赏陆老的墨宝，总有精神上的愉悦，亦令我追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