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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国强:绘画的故事

2017-02-03 09:51:35 
副标题#e#

  绘画的故事

  这是关于我,还有我的亲人之间的绘画故事。我的画箱、颜料——这些年轻时代“好朋友”的点点滴滴;奶奶的擦脚布、父亲的火柴盒……今年 6 月父亲去世,按照家乡传统,我们应该把他留下的衣服和画具烧掉。我曾摇摆,是否留下一支他用纸卷的笔,自制的碳条,还有常用来擦去水墨画底稿的一束鹅毛。但我想,这些是他的“朋友”,应该让他带走……

  一. 故乡泉州

  泉州离北京很远,天高皇帝远。道教、佛教、摩尼教、伊斯兰教等几乎世界所有宗教,与妈祖、关帝等本地信俗,在泉州和谐相处。泉州工艺很发达,造船、建庙、做佛像,石雕、陶瓷、木偶、剪纸、花灯,丰富多彩……但绘画是这些的基础。如果说有泉州特色的哪种绘画对我有影响,应该是磨漆画和玻璃画,这些也是工艺的一种,出现在家家户户的生活用品上。

  我回忆不起泉州历史上出过什么了不起的画家,但这里确实有自己的文人追求,就是文人画。记得大家都在画画,很少有人“搞创作”。偶尔入选全国美展,就已经不得了,别说得奖了。但大家并不很羡慕和跟风创作;因为明白虽然绘画需要表现时代,但更要跨越它,才好玩,而这就关乎个人的情趣、天性,和小小的发明,画法或材料上的。那时候,泉州的文化馆职员、小学美术老师、剧团画布景的,大家都是市美术协会会员;好像到省美协才成为“美术家协会”,也就可称为“画家”;改革开放后才有了泉州画院。之前大家其实都是业余的,基本是自娱自乐,互相切磋,既本质又普遍,我想古代也差不多如此。后来到国外,发现大多这样,都是单干户。

  父亲的朋友们都是热衷书法和国画的。让我受不了的是,现实那样艰苦动荡,但他们永远高赞祖先文明,喝着小酒,沉醉过去难以自拔……我认准不要跟他们一样,于是向家乡老师杨振荣学素描、做雕塑,也画水彩油画。我们这些搞西画的,虽然只能画着故乡,写生中国人,但也总能找到俄罗斯名作临摹,哪怕印刷很差。如克拉姆斯柯依的《无名女郎》(1883),坐在马车上,很高傲的表情,我临过几遍。亲戚结婚,送一张,他们都高兴死了。

  说这些,是想说,家乡这个背景对我很好。多元开放、自由自在、个人主义、闲情逸致,有社会斗争风浪吹不大到的死角。

  二. 童年

  我从小会画画,像我的小女儿一样。她不大问我怎么画;有时叫我找一支细笔,我就知道她现在要画眼睛了。

  我的画画启蒙是奶奶清末的睡床。这是她结婚的床,叫“十八图眠床”,应该是挺高端的,奶奶很骄傲。我小时候跟她睡,睁眼就看到床围一圈十八幅描金磨漆画,各讲一段才子佳人的风流故事。奶奶的父亲是修造枪支的工厂老板,据说百发百中,黑白红道都要买他的账。奶奶虽不认字,但会穿针引线,能用缝纫机,也爱打扮,每天起来花很长时间梳头,在头发上抹木柴泡出的油,再插上花,用红绳子扎得很漂亮,去自由市场卖家乡渔村来的海鲜。

  奶奶是我人生第一个粉丝和收藏家。她总说我父亲的画只合适给她烧饭起火用,而我以后会不得了,要我成功后别忘了感谢那些老师。她还自称是我的艺术老师。我开始用火药炸画,但不懂得掌握,常把画布烧破,家里穷,看着心疼。一次奶奶进门看到画布又烧起来,顺手拿起擦脚布一盖,火就灭了。确实是她教我,火不要光会点,还要会灭,灭火才是艺术家的功夫。奶奶 90 岁后才开始学写自己名字,也画鸡、画花……每画一张就挂起来,我像她,好表现。

  我家附近小巷里有座小房子,里面有个尼姑。有尼姑就是庙,因为大家常去烧香,房子就需要一尊神像。于是我爬到龛上,在墙上画了个佛,一半临摹一半自编。奶奶可骄傲了,大家都说,这孩子肯定受神保佑,将来要大展鸿图。后来这座小庙失火,我们赶到时房子都没了,只剩塌下的屋顶一点烟在冒,熏黑的残墙裸露出来,佛像不见踪影。闻到香味,因为老尼姑烧焦了。有时我想,也许她就想和庙一起埋葬。

  小学里我是明星,开口闭口毛主席语录,编造学习毛泽东思想的体会,被当成优秀孩子去别的学校讲演,很会搞这套。画画也勤快,学校黑板报都是我负责,在家也练习,但都是临摹工农兵画报。主要画画工具就是学校的粉笔,也用蜡笔、固体水彩颜料和铅笔,那时还不知道素描有专用铅笔,而且很多型号,别人线条那么粗黑,是用了5B、6B铅笔。我还是会对画报有所改造,大批判的动作下,一会儿画美国、一会儿换苏联。也画毛泽东,但父亲很担心,说我自己看着像,其实不像,会被抓起来的。

  父亲爱书,曾当过古籍书店经理,50 年代建国初期是非常好的差事。很多人拿旧社会的古旧书来店里当废品卖掉,我父亲常用工资买下古代字帖。后来“文革”时我帮他在家里悄悄烧了几夜书,之后发现乡下还藏了一些。

  父亲最爱书法。家里有块方砖,缺个角,是开元寺和尚送的,七八十公分大,八九公分厚,有点弯, 被父亲当成桌面,大笔蘸水在砖上练字,写完就干。如果用墨写在纸上,哪怕用报纸,当时每份也就三四页,不够写,更别说白纸。他最开心的就是新年时买很多红纸写春联,邻居都来要,他是有名的春联好手。

  说到父亲,总绕不过这样的记忆。小时候我常被叫去坐他腿上给他卷纸烟。他边抽两口,边在火柴盒上用钢笔画山水。火柴盒上的山水重峦叠嶂,海上千帆竞发、海鸥拂空。有时单个火柴盒自成一幅,有时几个串成一幅小长卷。我问他,你画的是哪;他总说,是家乡。每年清明节给爷爷扫墓都会回家乡,后来意识到父亲火柴盒渲染的家乡跟实际天差地别。那是泉州海边的小渔村,爷爷葬在大榕树下,后面确实有山,但只是个小山包,更别说父亲画的那些松树、瀑布;前面确实有港口,但只是小海湾上几户人家和小船,再加几只海鸥。艺术路上我才慢慢理解父亲,那是他家国情怀的表现。画画是写心写意,方寸之间,天涯万里。火柴盒虽小,情感和世界却既深又大。再后来又意识到,父亲的火柴盒还让我在世界点火……

  记忆中,一直有当地的文人骚客来家里和父亲读书、画画、写字,还带小酒来,用奶奶的海鲜小炒。在那个贫困的年代,我父亲是这样的人。我家成了文化沙龙,我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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