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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幽默

2017-12-30 09:18:21 网络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钱锺书先生的女儿钱瑗,曾经画过这样一幅漫画:钱锺书在家中一边碎步行走,一边专注地看着一本书,他穿的裤子松松垮垮,完全淹没了身材。钱瑗给漫画取名为《裤子太肥了》,让人忍俊不禁。

某年夏天,时任中国社科院副院长的钱锺书在家读书,他坐在一把高高的靠椅上,打着赤膊,因为弯腰,胸脯和肚子的脂肪堆成一座小山包,脚上则悬空趿拉着拖鞋,大约是累了,想锻炼一会儿,双手一前一后在胸前转动着,神情极其专注,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之态。钱瑗将此景画了下来,画的右下方注曰“副院长暑读书图”,人物非同一般的身份与家居的不修边幅构成鲜明的对比,调侃的意味溢于纸面。

1990年1月9日,钱瑗又作了一幅题为《爸爸作丑态》的漫画。画中的钱锺书先生戴着一顶巨大的帽子,眼镜框的下沿差不多与鼻尖碰到了一块儿,下唇翘得像大拇指,高过鼻尖,旁边有话:“衣冠端正,未戴牙齿。”

钱瑗不仅漫画画得饶有趣味,给父母写的信也处处显出“天真烂漫”,一点也不像将近六十岁的人之所为。钱瑗出生于1937年,属牛,因此,她在这些信中从不称自己的名字,而以“Oxhead”或“牛头”代之。信中的内容也无一般儿女跟父母说话时的一本正经,而常以玩笑口吻出之。钱锺书先生平生最后一次住院,自知不起,特别想念女儿,但他知道女儿也因脊椎癌住进了医院,无法前来探望。卧床已久的他特地坐起来给女儿写了一封信,这使钱瑗特别高兴,立即写了一封回信,信中有这样的内容:

“星期一我去做了CT,医生说胸水又少了,骨头的情况也有改善,不过仍不许我‘轻举妄动’——不可以猛然翻身,在床乱滚。我就‘文静’地移动,这就比完全仰卧不许动有很大进步……我每天晚上和mom、老guy通过电话后,就看侦探小说,相当‘乐麦’。”

1997年,钱瑗给父亲写信祝福新年,信封上写着“pop爷收”,落款是“牛头寄”,旁边画着一张胖胖的人脸。信中说:“拜年,拜年……我听你要给我写信,其实可以省了,因为mom每天都与我通长电话,你的情况我都知道,我的情况她也告诉你,这样,咱们就都省事了。我现在吃得多,出得多。脸是‘翻司法脱脸盘肥’。我的阿姨文化不高,不过最近她把我问倒,她问我‘什么是哲学’‘什么是散文’……”据杨绛先生解释:“翻司法脱脸盘肥”是一句笑话书上的“洋泾浜诗”,钱锺书先生以前常常以此逗钱瑗,钱瑗用在信中,与其父开玩笑的意味不言自明。

同是这段时间,钱瑗也写信给母亲杨绛祝贺新年。其实,她当时的情况极其严重,脊椎中的癌细胞大幅扩散,已无法进食,只能靠医学方法维持生存。信的主体内容是一首诗:“牛儿不吃草,想把娘恩报。愿采忘忧花,藉此谢娘生。”这样的时刻,钱瑗也不忘幽默一把,在诗中使用了“牛儿不吃草”这样的婉语。

钱瑗的幽默与其专业背景有关。她是北京师范大学英语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加上曾在英国留过学,深受西方文学的熏陶,而西方文学恰恰以幽默见长。但最主要的还是由于父母的潜在影响。其父钱锺书先生智商过人、学识渊博,一生好作谐语。小说《围城》这样写一个小孩子的肖像:“眼睛两条斜缝,眉毛高高在上,跟眼睛远得彼此要害相思病。”在同一本书里,钱锺书先生这样写人的受骗:“没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受印刷品的当。”有的人只在文字里幽默,日常生活中则变得索然寡味,钱锺书先生不同,他在生活中同样非常风趣。

一位英国女士读了《围城》,生出想见钱锺书先生一面的愿望,钱锺书婉拒说:“假若你吃了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要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1991年,全国十八家电视台联合拍摄《中国当代文化名人录》,要拍钱锺书先生,钱锺书谢绝了。有人告诉他被选入者可以获得一大笔钱,钱锺书先生淡然一笑说:“我都姓了一辈子‘钱’了,难道还迷信钱吗?”

杨绛也很诙谐。杨绛年轻时长相漂亮、举止优雅,很多男生追求她,有一位富家子弟跟她搭讪:“我们可以做朋友吗?”杨绛回答:“朋友,可以。但朋友是目的,不是过渡。换句话说,你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2004年,《杨绛文集》出版,出版方计划召开一个作品研讨会以壮大声势。杨绛不乐意,她说:“稿子交出去了,卖书就不是我该管的事了。我只是一滴清水,不是肥皂水,不能吹泡泡。”

杨绛有一次生病,老家无锡的记者去看望她,她说:“一点小毛病,没啥大碍,我是来给身体加加油的。”面对记者的祝福,她幽默地说:“我已经一百多岁了,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我是慢慢地往来的路上走。”

钱瑗的经历告诉人们:父母的今天往往是孩子的明天,操守、才华等大的方面自不必说,有时连语言、思维习惯都是如此。为人父母者,自当深长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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